开学没多久后,郭凡生日到了。
他在自己家的海景别墅区的海面沙滩上，办了一个生日聚会。
郭凡特意叮嘱司漂，那天可能会玩些海上项目,让她提前把泳衣带上。
司漂算了算日子,那天王贞有课不在家。
司漂还侧面问了还有哪些人会去,郭凡掰着手指头数给她听：
“我、你、屿哥、老柴、阮汕……”
后面的人司漂就不在意了，她确定沿闻屿是会来的。
司漂第一次来郭凡这里的家，一般他们都直接去他家的小海鲜楼里聚。
她没想到过会有这么热闹。
别墅的一层直接带了个泳池，泳池里坐了一堆司漂没见过的姑娘。
他们互相嬉笑打闹着,从悬浮的餐盘里把各种颜色的鸡尾酒捞过捻在指尖里,湿漉的头发靠在泳池的边沿，从水里出来的时候小麦色的长腿均匀修长,肩上披着一条浴巾，笑着过来跟新来的人不断地打着招呼。
司漂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穿的严严实实的样子。
郭凡从人群中挤过来，在喧闹的音乐声中大声对司漂说，“后面有自助餐,自己拿！”
司漂点点头,也高声回应他,“你们在哪？”
“我们在外面冲浪！”
“带冲浪服了吗？”
“带了。”司漂点点头。
“去那里拿个冲浪板,来找我们。”
司漂随着郭凡所指的方向点点头。
郭凡随即被后面的人叫走了。
司漂绕过喧闹的人群，去到了泳池边专有的更衣室。
她去的晚,更衣室里很空旷。
司漂换好自己带的冲浪服,黑白色全身包裹的衣服衬得她像一只海燕一样。
司漂小时候学过一点冲浪,她不太确定自己还记不记得动作要领，等会到了水上的时候，还能不能破浪而出。
更衣室外面放了一条长长的休息凳，落地的玻璃窗印出司漂微微发红的脸。
那岸边打着沙滩排球的姑娘身材丰.满,颠球的动作引得岸边躺椅凳子上的男生一片口哨。
司漂跟他们不怎么熟，好些是沿闻屿他们混的社会上的人。
她在人群里搜罗了一圈沿闻屿，最终在很远的海上看到了几乎上要御浪飞行的他。
他稳稳地立在冲浪板上，在远离人群之后的一个朝前翻涌来的巨浪下，蓝色的巨浪形成高墙在他身后坍塌而至。
司漂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她看过大海吞噬过万物，知道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和胆怯。
那浪头从前往后，远远看去就要缩成一阵龙卷风的风眼一般大，司漂看到了沿闻屿不紧不慢地、如履平地般滑行一样出来。
他微弓着身子，重心立于下半身，像一只刺破浪屏的箭，远远地把两三人高的浪甩在后面。
岸边的人转来一阵尖叫。
沿闻屿完成挑战，顺利归队，他抓着快艇的尾绳，游离在尾波之外，悠然自在。
司漂心里小小地激动了一下。
沿闻屿是她见过玩水玩的最好的人。
她刚要绕过玻璃窗往前走拖起沉重的冲浪板，又听到远处的海面上传来一阵人潮嬉闹。
司漂循声望去，快艇极速地冲出一道白浪，尾波后面跟着一个高挑的女生，她长长的头发束成一个高高的丸子头，只穿了一条紧身背心和一条几乎是三角形的泳裤，露着手臂上的大片蝴蝶。
是她啊，司漂微微愣了愣神，是那天她看到帮沿闻屿点烟的女孩子，那只小蝴蝶。
小蝴蝶从后面追上沿闻屿，回头吐着鬼脸，挑衅地扔掉原本拴着快艇的冲浪绳，嗖的一下从沿闻屿身边越过，来到他的前面。
沿闻屿张开双手身体站直表示无奈，而后摇摇头，利用一个波浪往前蹭到了小蝴蝶的冲浪板，碰的她摇摇欲坠。
小蝴蝶连忙惊慌地稳住身子，而后回头对着沿闻屿大声笑骂。
司漂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到沿闻屿的表情。
但是她感受到了在他们之前的放松和愉悦。
司漂从来不觉得自己在情感上是个细腻的人，但是此刻她站在全透明的玻璃窗外也不得不承认，沿闻屿和那个女生在一起，完美又契合地像一幅画。
沿闻屿有时候就像是在天上的鸟，有时候又是海里的鱼，但是司漂没有翅膀，更不会游泳，她哪怕拿起她的冲浪板，也没法去到那么远的海面上。
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气场相近的会让你天然认为他们很般配。
“他们很般配，对吗？”
幽幽地突然出声把司漂吓了一跳。
司漂往出声的地方看去，才发现那柱子后面一直站着一个人。
她头发湿漉漉的，画着浓浓的眼妆，黑色眼线似是被咸湿的海水晕开。
她瘦成一根竿子，伫在那儿，手里带着点青白色的烟火。
司漂差点没认出来，她就是那天夜里自己酒吧门口救回来的那个穿白裙子的小姐姐，。司漂记得栾筝说过，她叫卢菲，那会就已经高三了，按照这样算起来，她应该是毕业了。
“不般配。”司漂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回到海面上。
“别骗自己，小妹妹。”卢菲沙哑的笑了声，“你跟曾经的我一模一样。”
卢菲猛地往肺里吸了一口烟，“一样的傻。”
她指了指司漂的身子，又指了指外面的女生：
“男生对小蝶那款是抗拒不了的，笑起来跟朵带刺的玫瑰一样多让人有征服感，那丰盈的手.感也比掐.着你枯瘦的腰.肢舒服的多，带在身边多有面，像是冬日里热气腾腾的辣火锅，比我这种热开水刺激得多。”
卢菲有时候用的是“你”，有时候用的又是“我”，司漂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嘲笑她，还是在同情自己。
司漂莫名觉得来气，卢菲天然的敌意和醋意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也没忍着，“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卢菲手上的烟灰一抖，半截灰落在她鞋面上，她收回了脚，把烟头揿灭，“是，你不该救我的，这样我也遇不到他。”
司漂绕过门楣，从门后面费力地抱起冲浪板，她欲走的脚步停在原地，过了一会确认还是忍不了卢菲一副被沿闻屿甩了的样子，扭头问她，“卢菲，沿闻屿给过你承诺吗，你们在一起过吗？”
卢菲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呆滞，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袋，有那两秒钟的慌乱之后，突然表情凝固在一起，然后露出一抹平淡的笑，“没有。”
“他怎么可能会给人承诺。”她笑的更灿烂起来。
“那你就别这么说他。”司漂铆足力气提了冲浪板，誓要走出一个铮铮铁骨的样子。
“那你就去试试！”卢菲突然高亢的声音喊住了司漂。
“你试试你告诉他，你喜欢他——”
“然后你再来告诉我，我说的对不对。”卢菲语气里满是笃定。
司漂没有回头，她迈着大步走的老远，一直走到岸边，才撑不住了，把一个男生提起来都费力的冲浪板掷在地上。
司漂仰头望着那边的海面，游艇还没回来，海上的双人冲浪跟舞池般的配对游戏才刚刚开始，欢愉和雀跃还没有结束。
她把安全绳绑在脚踝上，拖着自己的冲浪板往海中走去。
等到海水约莫没过胸口的时候，她才发现，今天的潮汐很大，一个海浪打过来，她连站稳在海里都很费力。
沿闻屿他们玩的地方，是她不能去的，尾波冲浪比在岸边冲浪酷很多，但是难很多，也危险很多，稍有不留神掉进海里，可不是在陆地上摔一跤那么简单。
司漂知道，就凭她这个水性，这辈子都不可能跟沿闻屿乘着船尾玩双人的冲浪。
司漂扶着冲浪板，站在海里往船尾冲浪区看了一眼后，回过头来，一个人漂浮在海面上，等一个浪头冲过来，她就顺势站起来。
她学过，不难。
只是司漂忘记了她的学习细胞发达，但是运动细胞很单一。
她以为的记住了动作要领最后在实践的过程中才想起来十岁左右学过的技能已经完全丢失了，浪头一翻，她跟个乌龟一样趴在了海里。
她往前摔的时候浅水区的海水刚到她的腰身，她能够着地站起来。
司漂喝了几口海水，呛地她气管疼，她把冲浪板从岸边费力地拉回来，控制不住地再看了看沿闻屿他们的方向。
司漂的影子印在海里，单薄又瘦弱。
她撩了撩刘海，再试了一次。
同样的结果，她被甩在泥地里。
司漂不信，自己学不会。
先是岸边，再是尾浪，甚至飞伞，更甚至像沿闻屿一样去搏击巨浪。
虽然没有运动天赋，但沿闻屿的星辰大海再辽阔，也抵不过她的勤能补拙和不断追赶。
……
一旁的郭凡玩累了，坐在快艇尾部跟个大爷一样，他远远地就看到那边有个黑乎乎的小姑娘抱着个白色的冲浪板来来回回的。
他眯了眯眼，看了半天。
等到沿闻屿过来了，郭凡指着那边对沿闻屿喊到，“屿哥，你瞧，小学霸跟只小蝌蚪似的在干啥呢？”
沿闻屿微微起身，定在海面上后往郭凡所指的方向看了看，随着下一波浪换了个方向。
司漂精疲力尽地把冲浪板拖到岸边，泄气地坐在嵌在沙子里的冲浪板上。
她累坏了，从冲浪板上摔下来不下十次了，摔的她黏覆在全湿的衣服下的膝盖发疼。
“司漂。”司漂听到声音转过身去。
沿闻屿停在她身后，“你在干什么？”
“冲浪。”司漂耷拉着脑袋，有些丧气。
“你一个人？”沿闻屿看了看她身后，空无一人，又回头对接着过来的郭凡说到，“凡子，等会帮她推一下，一个人太危险了。”
郭凡刚要应下，司漂立刻从冲浪板上过起来，拉着牵引绳就要往海里继续走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
郭凡刚到嗓子的话被司漂这一句低着头倔强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司漂似是跟谁赌气，跟头小牛拉犁似地往前冲着。
“怎么了？”一道爽朗的女声响起。
司漂用余光乜了一眼，是小蝴蝶过来了。
她稳了稳身子，司漂看到她脚下的冲浪板跟顺从的小宠物似的乖乖带到一边，自己系好绳索，就连海浪冲过来都不带动一下。
“这是你妹妹吗？她怎么了？”小蝴蝶从冲浪板上下来，笑着问沿闻屿。
你才妹，你全家都妹！
司漂捏着拳头赌气地刚要抬头，用眼神表达一下自己的立场，让小蝴蝶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礼貌，别一上来就瞎揣测别人的关系好吗！
“嗯。”沿闻屿低低应了一声，“大概是叛逆期到了。”
司漂原本笃信的眸子里的光一灭，手里的绳子勒得她手心疼。
她眼神落在脚底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一言不发。
“哎哎哎。”郭凡最先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地不对劲，他弯下腰来拉过司漂手里的绳索，“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让我们家漂一个人在这，走，凡子哥带你去玩。”
“不了，凡子哥，我自己在这，挺好的。”司漂给了郭凡一个面子，但身体没挪地方。
“这小姑娘长大了心思就变难猜很多了哈哈哈哈。”郭凡干笑几声，甩甩手，“那什么，别墅里有果汁和游戏机，要不，进去休息休息？”
冲浪板没放稳，浮在海里一下一下地撞着司漂的小腿。
沿闻屿在那头轻轻扯了扯绳子，司漂的冲浪板就被他牵了过去，“听你凡子哥的话，进去休息休息。”
“凭什么你们都可以在外面玩我就要进去休息。”司漂犟起来脾气跟头小牛一样。
她才不要做什么沿闻屿的妹妹，沿闻屿也不要像个大人一样高高在上地管着她。
沿闻屿对别人都是平等交流的朋友同学异性，怎么到她这儿，就成了纯洁无瑕的兄妹情。
司漂拴着冲浪板往海里走去，也不管后面的三个人。
她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在跟谁赌气，是跟在海面上站不起来被海浪掀翻的自己生气，还是跟把自己当成妹妹的跟别的女生一起冲浪的沿闻屿生气，或者是在跟卢菲跟个刺破未来的占卜家一样笃定的预言生气。
总之，她觉得很生气，胸腔里的气焰嚣张，气的她都发现自己已经越走越远，海平面几乎都要没过她的脖子。
司漂不管，她今天，非冲起来不可。
她稳了稳冲浪板，往后看了一眼从远处翻腾过来的浪花，瞅准时机，从冲浪板的横亘面跃上，身子平躺在冲浪板上。
她心里默数，感觉到身后一阵大浪过来的时候，她迅速站起，只是一慌张她没稳住身子，踩到了冲浪板的侧沿。
两秒后，冲浪板侧翻。
司漂被浪头席卷到海面下。
她蹬着脚想要踩到地面，谁知这海水越来越深，她完全踩不到浅滩边的沙子，司漂慌乱地扯了扯脚踝上的安全绳，可是从鼻腔眼球和耳朵里翻涌而至的海水正在慢慢褫夺自己的呼吸。
司漂觉得自己就好像一颗落在海里的小石头，连掉下去的时候都轻到砸不出任何的浪花来，她不会游泳，身子在海里颠来倒去扑腾了一阵之后，她开始失去力气。
海水淹没了她的五官，窒息的感觉像是长了触角，密密麻麻地爬上了她的大脑。
司漂听别人说过，人要死的时候，会有一种特别大的失落感。
一种对万事万物怀有抱歉的失落感。
她无声地向下沉去，沉重的眼皮支撑不住逐渐阖上。
恍然间看到一个黑影，逐渐朝她而来。
司漂只看到他模糊的身形线条，却意外明朗凌厉的眉眼，以及在海底的光作用下鬼魅一般白的透明身躯。
司漂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的念头是，她遇到海底的神明了。
窒息感颓然消失，司漂被一阵力道拖出了水面，她大口地呼着气，想要把进去鼻腔气管里的咸腥味排出。
司漂感觉到后衣领的力道，她尝试着回头，沿闻屿正拖着她来到了浅水滩上。
他手一松，司漂淌着水跟只落汤的小猫一样，苍白着小脸坐在岸边。
沿闻屿从一旁的躺椅上随手拿了一块折叠好无人用过的浴巾，手一落整块浴巾把司漂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他蹲下身子来，尽量和她保持在同一高度。
沿闻屿手上留了些力道，扯着毛巾的两端摩挲着司漂身上的水花，他的语气严肃又无奈：
“司漂，你是要怎么样，淹死在这，然后要让我夜夜难安？”
他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着责备，有着长者的天然姿态。
只是当时的沿闻屿不知道的是，未来的很多日子里，在没有她的日子里——
司漂真正地成了那个让他夜夜难安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知道你们又要心痛了~~~~
刀子含泪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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