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非不动声色地撩起眼帘:“那又怎么样,他不看你穿订婚礼服的样子,我想看。”
“至于疯不疯,”他温和浅笑,“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从前不想了解,我不介意面对面通知他,他不够珍惜的准未婚妻,我很喜欢。”
姜时念手心里都是指甲印。
二楼到一楼并不太隔音,她几乎能听到商瑞在楼下的电话声,店员走路,衣料摩擦,而没有任何遮挡的一道旋转楼梯之隔,她独处的二楼上,端坐着无视道德底线的沈家家主。
姜时念耳中燥乱的嗡鸣,胸口一高一低起伏都在他蚀人的审视之下。
她可以大喊,但男人的压迫感深入骨髓,无形中操控她的行动,嗓子像被透明手掌掐住,她吐息困难,而楼梯上开始传来脚步,商瑞跟着店员先后上楼,温柔女声问:“姜小姐,您穿好了吗?”
一步步逼近,近在咫尺,姜时念发觉一切都在朝着与她设想背道而驰的方向发展。
她应该出声,光明正大请沈董出去,跟商瑞澄清,她与沈董本就毫无瓜葛,他也并未做出更冒犯的事。
所有都可以转圜,可以坦荡,然而两道脚步即将踏上二楼的一刻,沈延非站起身,她鬼迷心窍一般,电光火石间扯住他的衣袖,把他推进了更衣间里。
错了……
不该这样。
可错的无法改变。
姜时念闭眼干涩地咽了咽,准备若无其事出去,带过这场风波,快点跟商瑞离开,就当被藏起来的那个人不存在。
她刚朝外迈出一步,腰就猛的被坚硬手臂揽住,向后一带,敞开的厚帘应声拉紧,她踩到自己长长裙摆,捂着嘴跌向身后震动的胸膛。
像跌入斩断生机的无底深海。
外面的声音,全然被姜时念耳中疯狂的心脏搏动声覆盖,她强硬挣脱,被控制得更紧密,男人微凉的呼吸洒在耳畔,是毒药渗骨。
而他除了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外,再无其他过界动作,更无任何亵渎,甚至手指在轻微地颤,如同触到了最易碎的宝物。
姜时念用力捂着自己,防止变调的吐息外露,她极低咬牙:“……你到底要什么!”
沈延非在她耳畔极低地笑:“看不懂,还是不想面对?我要的是你。”
姜时念眼瞳抽紧,又微微涣散,她从小循规蹈矩,被约束在最狭小的壳里,习惯让步,习惯忍耐包容,更习惯平淡,哪怕是这段恋爱关系触动不到她的心,她既然定下了,就没想过其他可能。
即便没有太多感情所限,道德也在。
她做惯死水,怕有狂澜。
商瑞站在外面,懒洋洋问:“还没好?”
姜时念干涸地吞咽,心跳咚咚撞着肋骨,她面对帘子之外的男友,被沈延非强势箍着身体,而且是她自己引狼入室的。
她被迫抵着他,能感受到他喉结在缓缓滑动,她脚尖蜷起,紧闭着眼,涩然回答:“快了……”
“我要看一眼女朋友还真难,”商瑞轻嗤,“已经半个多小时了,试完了就快点出来,我等会儿还有个会,没空总这么等你。”
说着他再次走远。
姜时念在更衣间里眼前发黑,她不能乱动,声响明显,她撑着平心静气又回应了商瑞一句,看不到沈延非在暗处深深拧眉,眼底溢出阴沉冷郁的戾色。
“他这么对你?”他耳语森然,“你到底有没有被人好好爱过?”
姜时念茫然了一瞬,眼里雾气深浓,长大的经历,让她对“好”和“爱”没有概念,她很快定住神,坚持挣脱:“那是我跟他的事,和沈董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么,”沈延非淡淡问,不吝居高临下,“你这么爱他,又这么决绝对我,不怕他接受不了后果?”
姜时念忽然打了个冷战,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他要毁掉谁,毁掉哪家门楣,不过一句轻描淡写,无论商瑞还是姜家,都承担不了他的决意。
她反抗,他就轻松能毁给她看。
姜时念绝望地眼眶滚烫,忽略掉身体上的反常,她每一次跟他近距离接触,居然都不曾出现过排斥,反而织着无名热燥:“……沈董,你应有尽有,何必戏弄我?”
“姜小姐高看了,”沈延非垂眸盯着她薄薄的耳廓,忍耐着磨心蚀骨的渴望,跟她保持住一寸距离,不逾矩,也不放过,他哑声含笑,透着骨子里执着的疯魔,“你未嫁,我未娶,谈不上背德,更不是戏弄,最多算生抢,我原本一无所有,想要的也不过就一个人。”
“我再说一遍,我要订婚了!我对你没感觉,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可能喜欢你!”
“没关系,”他唇齿间看似是慵懒的温情,实则不容挣扎,半低的眼帘下微红,她对他,只肯勉强用一个喜欢,连爱都不肯谈及,是他强迫,他不配,“感情么?你吝啬,但我应有尽有。”
姜时念惊魂未定,知道她陷进了深
渊,开始考虑着跟商瑞提分手了。
她不能因为自己惹上了魔鬼,连累商瑞全家,而且她清楚,如果这件事摊到明面上讲,商瑞也不会为了她去牺牲家族的安危,反过来会怪她三心二意,想另攀高枝。
她宁愿孑然一身应付沈延非,不想牵扯其他人,看他最终到底想要什么结果,把她玩到哪一步,看她多狼狈,沈董才会开心。
姜时念觉得自己是条被扔到干涸岸上的鱼,在冷情捕捞者的眼里徒然扭动。
离开婚纱店的时候,商瑞已经有公事先走了,她浑浑噩噩,到姜家门外的时候,才看到一辆黑色迈巴赫始终无声无息跟在后面,男人深刻的面容隐在暗色玻璃后,跟她保持着无法责怪的合适距离。
姜时念一整晚辗转反侧,隔天刚到电视台,就被副台长通知台里新的一档重磅访谈节目确定了,第一期请来的嘉宾让全台亢奋,是铂君年轻继任的沈董,主持人的人选,他点名要她,她想都不想就拒绝,宁可放弃这档节目。
副台长诧异,苦口婆心跟她分析利弊,端出沈董带来的巨额投资,最后疑惑问:“你跟沈董认识?有什么不好说的纠葛?不然怎么会——”
她越拒绝,越欲盖弥彰。
姜时念不得不接下节目,只盼沈延非在人前不要过份,把她置于不堪的桃色风波里,而到了录制的当天,所有她恐惧担忧的状况都没有发生,众目睽睽下,沈延非只当是她初识,谈笑自若地接受访谈。
直到录制进行至尾声,演播厅屋顶一个悬挂的巨大装饰道具突然间意外掉落,重重砸向主持位的姜时念,现场无数人,谁也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看她身陷险境。
离她并不算最近的沈延非本能般起身扑向她,用肩膀手臂硬扛下道具的重量,把她严丝合缝护在身下。
姜时念在事发当时,不自觉地双手撑住沈延非的肩,等颤巍巍松开时,她指缝间一片黏腻,都是他身上鲜红的血。
道具没有砸到她,她却仍像被生生撞出裂纹,不是被什么攻击物,是被一个人温热的血肉之躯。
节目组吓疯,看沈董受伤流血,等于末日降临,慌忙叫救护车,而沈延非分寸得体地从姜时念身上起来,无视自己透过衬衫的大片血迹,仿佛早已适应这样的苦痛,他摆手阻止别人照顾,随意披上西装,转身独自走出电视台。
姜时念的三魂七魄有一半都在游离,忐忑追上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想拿医药费补偿,可那点钱无疑是对沈董的羞辱。
沈延非低头看她,漫不经心抬了抬嘴角,咬了根烟在唇间,还是没有点燃:“不用跟,这点伤算什么,不值一提,姜穗穗,你怎么这么不习惯别人为你付出?他待你很不好么,你还那么爱他?”
姜时念头痛欲裂,看沈延非平静走远,血痕都被盖在西装下,而他动作间,袖口也露出了一抹刺眼的红。
她心堵得喘不过气,知道他伤口的血顺着手臂,已经流到了腕骨。
可以拿伤口做筹码,用苦肉计逼迫她的时候,原来他根本就不屑。
姜时念本来担心风言风语,然而当天下午,电视台接到命令,全体整顿,所有拍摄现场重装,拆掉一切有潜在危险元素的设计,尤其是针对主持位的,一个不留,关于沈董为谁受伤的讨论,则都讳莫如深,缄口不言。
姜时念不清楚沈延非的伤势如何,也极力避嫌着没有去关注,一天两天风平浪静地过去,她始终站在悬崖边,不敢松弛。
周末的晚上,副台长劝说她一起去参加一个投资方招待的晚宴,对方决定着台里几个大项目落地,要求了想见当家花旦一面。
副台长和几个台里负责人
都会去,人数不少,姜时念没多想,以为只是公务聚餐,不想让人为难,答应了坐坐就走,结果等真的进了包厢,对方坚持给她倒满酒,而副台长小心陪笑,多一个字都不敢说的时候,她就明白了今天不该来。
投资商玩惯了各路明星网红,认为主持人也是这个路数,眼睛钩在姜时念身上就没移开过,换到她身旁位置频频劝酒,手往她裸露的小臂上挨。
姜时念面无表情,拿起包就走,投资商脸上挂不住,嘴里开始不干不净,满嘴酒气地追上来,副台长紧张解释:“这是商总马上就要订婚的未婚妻——”
“商瑞算个屁!我今天还就动她了!”
姜时念忍无可忍地夺过酒杯,扬手就要把里面的烈酒泼到对方脸上,完全没注意柔软地毯上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沉匀脚步,而除了视角背对门口的人之外,包厢里已经一片死寂,噤若寒蝉。
她绷起的手腕被人握住,炙热体温无所顾忌地放肆传导过来。
姜时念一颤,酒杯摇晃,随即就落在男人的手中,他接过酒,昂贵杯子在他冷白指间显得无比劣俗,他屈尊降贵地略一抬起,酒液直接劈头盖脸浇了那投资商一身。
“商瑞不算,我算不算?”
沈延非云淡风轻,扔开杯子,擦净了手指,略一拂过姜时念散落的乌黑发尾。
“我小学妹,还轮不到你敬酒。”
包厢里酒气全消,只剩瑟瑟的拼命道歉和冷意。
姜时念如鲠在喉,没有多看及时出现的沈延非,他跟他们,有区别吗?他一手遮天,就可以为所欲为,拿她当作兴致起来时的消遣?
沈董要多优秀的女人没有?她生活怎样,婚姻怎样,本来已是平静的定数,她跟男友感情没有轰烈,也能有自己的方式度日,他横刀搅乱,引她越轨,到底是有什么好处。
姜时念快步走出包厢,外面正在飘雨,她推门就要出去,被扣着肩膀带回来。
会员制的私密餐厅,人流稀少,前厅光线昏暗,人影被拉长,在墙上地上重叠纠缠,融成一体。
姜时念抵抗不过,身体翻转被带到巨大罗马柱后,她别开脸拒绝对视,气息不稳:“沈董,谢谢你解围,我还有事,可以走了吗?”
男人身上有很凉的霜雪气,侵袭人感官,沿着血液神经往更深处无孔不入地钻,只是贴近,只是若即若离被堵在角落,就自动卸着力气,脚跟酸胀发麻。
他在光影昏昧中持一把黑色长伞,低声说:“我送你。”
“不用,我跟沈董只是从前同校过的关系而已,没那么多的交情,不劳烦你,”她退开,目光在他受伤的肩臂上飞快掠过,终究没问,“我自己走。”
姜时念挤出他所控范围,疾步冲出餐厅大门,雨势转眼间比之前更大,她是跟副台长车来的,再叫姜家司机过来接也是耽误时间,她把包顶在头上,想跑到前面公交站点躲雨再打车。
雨幕冲刷世界,偏僻街道,车流都没有。
她刚被雨湿透肩膀,撑开的伞面就从后面遮上来,她畏惧他,只想加快速度,而那把伞始终稳稳地举在她头顶,没有偏移。
姜时念终于受不了转过头,看见沈延非大半边身体都在伞外,西装衬衫已成暗色,漆黑短发湿漉,被他随意向后拂,露出浸着雨水的一张脸。
他太贵重,这样情态,加倍刺人眼底。
路面狂风卷过,黑伞在啪啪雨声中摇摇欲坠,遮不全伞下的人,姜时念长发被淋湿。
沈延非无奈弯了下唇,干脆把伞收了一把丢开,脱下身上西装,不由分说盖在姜时念头上,衣料上有干净霜雪气,很淡的血
腥味混着清冷雨水,冲入她鼻端。
迈巴赫碾着雨水停在路边,车门敞开,里面暖意四散,姜时念挣不过沈延非的力气,而彼此扯动间,她看到他只穿衬衫的肩上又沁出鲜明的红色。
他伤口淋雨,会成倍加重。
姜时念被他半拥着推进车里,她满身湿痕弄脏了车座,窘迫下只愿意僵硬地坐很小一块地方,拼命疏远身旁的男人。
沈延非黑沉眼睛看她:“怕脏了车?”
她咬着牙不说话,想辩解一句她不是为了避雨,更不想和他同同乘,不过是为了他的伤,多少要尽一点责任。
沈延非神色间情绪难辨,他忽然扯住她手腕,将人拽到自己腿上,她毫无准备,惊得脸发白,被他牢牢按住坐稳,任凭两个人的湿度互相交缠相融。
“那就来弄脏我,我心甘情愿。”
私立医院里,姜时念在病房里面对着姜汤,嘴唇紧抿,她手背上插着针头,到了才知道自己风寒严重,几天来她精神萎靡,睡眠差没食欲,医生说症结在这里。
可她知道不是,她症结是门外的人。
姜时念不想打什么针,是沈延非要挟她,她不打,他就不管肩上的伤。
她冷笑,不管更好,感染发炎出了人命,也不是她的罪责,但眼看他雨水浇过的氤氲血迹,她还是忍着答应。
他应该已经包扎好了。
姜时念私自拔了针头,起身握住病房门把要悄悄走,刚打开一条缝隙,就看到沈延非仍穿着那件染血的衬衫,坐在走廊长椅上略微俯身,手盖在一个四五岁小男孩儿的头上,目光柔暗:“我女朋友病了,需要休息,能不能不吵?”
她那么多沉抑难捱的情绪,像在他这一句话,一个称呼里爆发,姜时念呼吸加重,想歇斯底里跟他争吵一次,让他收手,不要再折磨她。
而他闻声抬眸,跟她静静对视。
小男孩吓坏了,哆哆嗦嗦地跑掉,悠长走廊里,只剩下他跟她。
沈延非直起脊背,靠向身后墙壁,他黑发仍有潮气,湿润凌乱,没了矜雅,五官是蛊人的落拓和沉沉欲气,半透的衬衫贴在胸前。
他唇边噙一抹笑,直勾勾望她,温哑说:“商瑞的公司能不能维持下去,都在你一念之间,姜穗穗,跟他分手,换我试试,不用现在喜欢我——”
沈延非满身罩着湿冷的雾,摸不透看不清,低磁嗓音被砂石微微磨砺:“看着我,需要我,哪怕恨我,怜悯我。”
他莞尔,直刺人心:“我都要。”
姜时念脉搏混乱,有一瞬迷眼,就这一瞬,已经是她失足下坠的裂缝。
她自知无望轻易脱身,不再犹豫,人生第一次出格,亲手砸破了原本既定路线的生活,不顾反对,跟商瑞明确提了分手,取消订婚,斩断会被她牵连的人,豁出自己与沈延非这个注定难以摆脱的恶神纠葛到底。
商瑞的反应超出她的预料,电话里情绪激动得异常,失态到脏话:“老子不分!救命之恩你忘了?!当初要不是老子,你高中就让人毁了!还能有今天?!你是不是被我捧太高了,真把自己当什么挑剔的千金大小姐!你不就是个让人看不上的孤儿养女吗?!”
姜时念心凉失笑,脚下悬浮:“分手就是分手,你不同意也没用,你算算恩情的价格,以后我照价还你。”
当天晚上,一场官方背景的高规格商圈晚宴如期举行,姜时念是钦定的主持人。
开始之前,她听说商瑞喝了酒,不顾场合来闹,很快就被无声无息处理掉,销声匿迹,一点波澜也没起,她身上发寒,知道是谁做的,谁有遮天蔽日的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