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 番外二(中四)

作者:放鸽子      更新:2024-11-25 12:04      字数:5301
  

    在看清龙榻上愠怒地瞪视自己的人, 正是一个时辰前经他亲自确定过已然气绝身亡的刘康的那一瞬……

    饶是在这些年的忍辱负重中,锻炼出了高深城府的司马懿,经这么剧烈震惊后,面上神情也只剩一片空白了。

    绝无可能!

    他迅速反应过来,浑身如石块一般僵硬。

    虽未被吓得魂飞魄散、大呼有鬼, 却也失态严重地只顾死死地盯着刘康不放。

    他始终不肯相信, 自己让刘康在眼皮底下蒙混过去了, 还妄图发现什么破绽, 好证明这不是死而复生, 而是燕清乔装假扮的。

    ——结果自是一无所获。

    唯一不同的地方,恐怕就是那些被烫伤的面部皮肤, 都恢复了完好。

    他对天发誓, 自己是亲眼看到,亲手确认过,那狗皇帝已经死得不能更透了的。

    怎会,怎会!

    司马懿忘了松开紧抓着幔帐的右手,心中生出万般悔恨的同时,不好的预感愈盛,只强迫自己飞快地想着对策。

    可惜朝朝得见圣颜的, 并不止他一人而已。尤其这次煞费苦心带来、为目击和坐实燕清弑君大罪、在朝中颇有份量的公卿大臣们, 无一不对陛下的音容极为熟悉……

    否则只要他一口咬定,这人并非皇帝, 再命人搜查这寝殿, 倘若翻个底朝天, 绝不难翻出不知躲藏在何处的燕清来。

    到时燕清耍得瞒天过海的把戏,也就不攻自破了。

    至于真相……莫不是皇帝当时在装死?

    这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司马懿给果断否决了。

    若那狗皇帝真察觉出他的杀意,以其贪生怕死的本质,打一开始,就不可能给他行凶的机会。

    况且对方终日昏昏沉沉,哪怕没病得厉害,从来也不是什么精明的英君,何来的这般厉害的未卜先知的本事?

    那便是燕清真有仙人之能,进到殿中后,施展仙法妙术,使那尸身死而复生了?

    只是这样一来,燕清自己又到何处去了?

    殿门外基本都安插了他的部下,牢牢把守住各个出口,将燕清关进去后,更是严加看守得连只苍蝇都不可能进出。

    就算燕清化成了烟雾,造成的异常也不可能逃过守卫的眼睛。

    思绪无果,涔涔冷汗渐渐泅湿了司马懿的额发。

    不过,光是这份临危不乱的强大心理素质,就让站在敌对立场评价的燕清,都忍不住赞叹几句了。

    刘康眼神阴冷,虚弱地又咳了几声,强压着怒火讥讽道:“看来马司徒是关心太切,才连市井俗妇皆知的礼数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亦或是,”刘康轻蔑地哼了一声:“你拼死反对孤立豫王为储君,就是为今日的取而代之做着打算?”

    此诛心之言一出,还充满疑虑的司马懿都未及时反应过来,可察觉到帝王压抑的滔天怒火的群臣,却都明智地齐齐跪下了。

    杨修更为忽然失心疯了一般的马懿的行为举止给吓得捏了一把冷汗,他刚刚未来得及阻止那大不敬的举动,这下还想着亡羊补牢,赶紧在跪下之后,膝行几步,使出全身力气,直将还杵在龙榻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帝王的友人一把拖下,紧接着叩首求情道:“马司徒忧心过重,不慎失仪,望陛下恕罪!”

    “颠倒黑白,信口雌黄!”刘康冷笑:“好个‘忧心过重’,好个’不慎’。要把你的信口开河当了真,这君前无状的妄举,怕是转头就得归罪到孤的头上了!”

    杨修勃然色变,头深深埋下,不敢抬起:“臣下不敢,请陛下息怒!”

    刘康蔑然投去一瞥,待他磕得头破血流,才咳嗽着慢慢道:“若诸卿特意前来,是要看看孤死未,现也已如愿了。都退下罢。”

    听出他无意追究的意思后,群臣暗松口气,毫不犹豫地鱼贯而出。

    至于皇帝好似比前些日子里的印象要来得有气势了些……他们不约而同地将原因归咎到蛮横无理得激怒了陛下的马懿身上,并未起疑。

    等内心纷乱,以目光四处梭巡的司马懿落到最后头,正要迈出殿门时,忽然就被刘康给叫住了:“慢着。”

    司马懿深吸口气,硬梆梆地顿住了:“陛下有何吩咐?”

    “你面上深有不忿,现便让你受罚也受个明白。”刘康意味深长地抛下这么句后,转而向其他宫人吩咐道:“殿门关了,都出去守着,莫让闲杂人等扰了孤与司徒的谈话。”

    这还得谢司马懿天性谨小慎微,哪怕出的是险招,到底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

    早在领着百官来未央宫时,就卡了轮班换岗的时刻,不着痕迹地将听令于自己的人马给撤下去了。

    这也导致了,目前领命守在殿门处的,都是对皇帝忠心的侍卫。

    司马懿直觉不好。

    之前还以为自己能对燕贼来个瓮中捉鳖,现在……

    难说。

    毋庸置疑的是,如若真是燕清将陛下起死回生,那死在自己手下的皇帝,定对他恨之入骨。

    只是司马懿再想不管不顾的离开,出于两重顾虑,也不能顺应心意地去做。

    为人臣子,就绝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决然抗旨的。

    不过,他自认体魄强健,哪怕陛下真是死而复生,就那病怏怏的模样,也不可能将自己如何。

    心念电转后,司马懿略微一松,便面无表情地俯身应了声。

    门一合上,榻上一直虚弱躺着的人,就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来。

    司马懿屏息片刻,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就看到只着雪白鞋袜的一足,轻轻踩在了厚厚的毡子上。

    幔帐被徐徐掀开,只见刘康一扫方才形于色的不悦,向他微微一笑。

    司马懿脊骨上仿佛窜过一股凉气。

    刘康将嗓音压得极低,却足够叫司马懿听个清楚:“我究竟是该唤你马懿呢,还是直呼你真名司马懿的好?”

    被轻易道破身份的司马懿面色冷峻,面上一言不发,却暗暗地屏住了呼吸。

    只凭这一句,他就敢万分笃定地断言,此人绝不是昏庸荒颓的刘康!

    他踌躇不过片刻,就再不犹疑地一个转身,试图夺门而出。

    然而下一刻后颈处就猛然一痛,眼前就此一黑,彻底失去意识倒下了。

    “仙道玄妙,俗人,安得其法?”

    雷厉风行地将他击倒在地后,‘刘康’悠悠地念出这么一句,便翩然解除了化身,恢复了燕清原本的模样。

    他与吕布做了那么多年的恩爱夫夫,培养出的可不只是彼此的深厚默契,还有不借助卡牌、仅凭武力突发制人的本事。

    不想这下还真派上用场了。

    燕清面色沉静,毫不费力地将昏迷的司马懿拖到龙榻边上,再将先前情急之下被他推到床榻里侧、恰落入视线死角的刘康尸身,给抱回了榻上。

    就把这弑君的罪名,给来了个物归原主。

    顺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燕清再做了一些布置,便不再逗留,化作一只指甲盖大的灰蝴蝶,轻巧地往窗缝里钻出去了。

    被勒令在外头等消息的吕布,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急如焚,反反复复地在帐外踱步。

    待见到一只再熟悉不过的小灰雀,扑棱着翅膀在他头上像模像样地盘旋几圈后,心头悬着的大石才终于落了地,赶紧伸出手来,让它从容地落在指头上,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它进屋了。

    一直以眼角余光,悄悄摸地注意着这边的将士们,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自知晓大将军养过一只胖乎乎的小灰雀后,他们就默契地对这类鸟儿额外心慈手软,就怕一个不慎误伤了大将军的爱宠。

    只是没想到,大将军竟连这回进京,都没忘了带上它。

    吕布对他们的胡思乱想一无所知,一进了帐,灰雀就毫不客气地扑棱着翅膀,恢复了自己的模样:“果真如我所料。”

    吕布还没来得及感到几分没摸到小雀鸟绒毛的遗憾,就被燕清开门见山的话给夺去了心神:“陛下驾崩了?”

    燕清颔首:“司马懿做的。”

    吕布一脸茫然。

    丝马意?

    燕清情绪原还有些低落,这下差点被气乐了:“……半个时辰之前,你才当着我的面念错过的名字。”

    吕布这才恍然大悟,嘀咕道:“不是马懿么?怎多了个司字在前?”

    燕清道:“自是为躲避杀身之祸,又不愿继续亡命天涯,所取的假名了。”

    自兖州大败后,陈群自饮毒酒,含笑赴死,司马朗则带着家人,往别处奔逃了。

    燕清虽有及时派人去追,可当时局势纷乱,而司马家得亏了八面玲珑的各位祖宗,攒下不少人脉,虽不敢明目张胆地跟燕清对抗,可私下给他们一些逃亡的便利,还是轻而易举的。

    燕清借着搜人的功夫,给这些早上了他黑名单的世家大族来了回无情的清洗,最后虽未达成目的,但再看看别处的收获,就也不亏了。

    没想到司马朗颇有本事,竟直接将人送进京城来,改名换姓,大摇大摆地做起朝廷命官了。

    “如此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奸贼,”吕布愤怒地大力拍桌:“着实罪该万死,当要碎尸万段,方可解恨!”

    燕清无声地叹了口气。

    虽将计就计后,司马懿多半要自食恶果,难逃一劫,他却欢喜不起来。

    毕竟那个天真又偏执,胸无大志,年少时固然极其讨嫌而不省心、年岁渐长后对他可谓百求百应的皇帝,已经无声无息地死在对方手里了。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