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寒烟沉默不言了。
因为太后娘娘确实曾和他说过, 做女人不仅要最优雅,更要坐在权力最高位才不至于受气。如果有一个选择, 既能有助于大宋,又能符合了太后的心理预期, 太后娘娘确实有可能会答应, 而且她会觉得这么做是对自己好。
赵初见赵寒烟开始犯愁,无奈地挑眉。
“瞧瞧, 我猜对了,连你也觉得她老人家有可能会同意, 那她就真有可能会同意。”
赵寒烟瞄一眼赵初,“怎么听着你这像是在说风凉话?”
“那是当然,事不关己, 高高挂起。”赵初笑道, 转即见赵寒烟真的有些恼地瞪他, 才纠正自己之前的话,“料到你机灵聪慧, 会有办法,所以才没有替你着急。”
“我倒是觉得你看我落难, 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 你反而更高兴了呢。”赵寒烟面色严肃的看着赵初, 表示要重新考虑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就是堂兄妹的关系,还有什么别的关系吗?”赵初满脸微笑地问赵寒烟。
“当然了, 分友好的堂兄妹关系和恶劣的堂兄妹关系。”赵寒烟无奈叹, “显然我已经感觉到, 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从前一种转向后一种的趋势。”
“可别,我可不敢得罪你。”赵初认真地想了想,“那给你出个主意吧,千万不要让圣上去劝她,此事你当用别的法子让她改主意,可从她身边的郭太监入手。”
赵寒烟也想到了这些,继续询问赵初:“嗯,那你说该怎么劝郭太监?”
“这还用我建议?你自有很多办法,你和郭太监相处时间比我长久,我哪及你半分。”赵初赔笑道,“我这可是好心好意的来给你传消息,你反过来为难我,这年头做堂哥真难了。”
“别的太监都还可以,那郭太监岂是我随便一句话就能劝动?他这个人最精明圆滑,为保住他自己在太后跟前得宠的地位,自然是会百般顺着太后的意思说话。”赵寒烟询问赵初心里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去游说郭太监,算她欠他一个人情。
“那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记下,回头你必定要还。”赵初略做思量之后,对赵寒烟道,“你说太后作为女人,最不喜男人什么?”
赵寒烟动了动眼珠子,对赵初说道:“出尔反尔?花心?”
赵初摇头。
赵寒烟觉得也是,皇帝身边妃嫔美人成群,太后若是妒心深重,只怕早活不到今日了。至于出尔反尔,许多男人如此,便是她的宝贝儿子赵祯在她跟前也变过不少主意。她虽然会生气,但此事应该不会触及她的底线。
“宠妾灭妻。”赵初道出了简单的四个字,却直击要害。
“那我要让郭太监以为段思廉宠妾灭妻之人,经由他的口去游说太后?”赵寒烟想了想,觉得这事儿确实她自己也可以去说。
“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如何去说?”赵初对赵寒烟道,“最好的人选就是郭太监。本来你还有另一位堂哥游说方便,但他们母子之间早就已经互看不上。保不齐你那位堂哥说什么,她就偏偏赌气都反着来。”
赵寒烟应承,随即非常感谢赵初的建议。
“我回头倒是可以双管齐下,一方面让大堂哥劝和,另一方面让郭太监劝分。”
赵初怔了下,连忙应承,和赵寒烟叹她若如此做的话就更保准了。
“瞧瞧,到底还是你古灵惊怪,主意多。”
“想法是好,却不知道能不能办到。我也不好随便诬陷人家背上莫须有的罪名。不过我算是欠你一个人情,这消息对我来说很重要,回头有机会记得提醒我还你。”
赵寒烟随后去端了一盘儿点心给赵初,让他尝尝自己的手艺。
“先前在庙里就听你说过,想做饭,当时我便想,若你出手的话会什么味道,可惜我回京时间短,这会儿刚好不是吃饭的时候,还听说你正忙着案子,想着该是没机会尝了呢。”
赵初拿起一块,仔细看了看,从很久远的记忆力寻找。
“这是滴酥鲍螺?”
不及赵寒烟应承,赵初已经把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咀嚼一口,酥软声十分悦耳。再咀嚼两口,点心就在口中融化,淡淡蜂蜜的甜,融合着奶香,十分美味。赵初吃了一块儿之后,赞美不已,但却再不用了。
赵寒烟意识到什么,赵初常生活在寺庙之中,用饭已如僧人一般习惯吃素。奶和蜂蜜照理可以吃,不过看赵初现在的样子,该是忌口了。
赵寒烟询问赵初:“而今连这个也要戒?”
“吃不算错,不吃,大众随喜赞叹。不过我跟过的几位高僧都因体恤众生,不吃这些了,所以我也渐渐学着不吃了。”
赵寒烟懊恼道,“怪我,不该让你吃这个。我知道你一般不愿拒绝别人的好意,可在我这你倒不必勉强自己。”
赵初微笑着摇头,让赵寒烟不必自责,他本就知滴酥鲍螺为何所做,自愿要吃。
“难得有机会尝一尝你做的东西,是我之幸事。”
赵寒烟去掀锅盖,“其实还有红糖发糕,觉得对你拿不出手,才没给你。早上给你吃这个了,还便宜。”
赵初听赵寒烟说“便宜”二字,伸手又拿了一块滴酥鲍螺塞进嘴里。
“我把这些红糖发糕给你装起来,明天赶路的时候可以吃。里面还有葡萄干和豆沙,味道不错的。”赵寒烟接着介绍道,“我猜你跟着的大师说不定也会喜欢。”
“这个也带些,回寺里的时候,分给那些小和尚会,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这个正合适。”赵初道。
赵寒烟笑着应承,把每一样都装好了递给赵初,然后亲自送赵初离开。
秀珠跟着目送赵初远去之后,久久不回神儿。直到赵寒烟拍了她肩膀一下,她吓了一跳,才恢复了本来的精神。
“多俊秀异常的人啊,在庙里清修的人果然不一样,瞧瞧这样的才叫真正的出尘脱俗呢。”秀珠叹道。
赵寒烟逗她:“看上了?不然我和他打个商量,纳你进门如何?”
“公子别开玩笑了,人家可是要出家的人,我可不敢有什么胡乱心思。”秀珠连忙摆手,十分惶恐。
赵寒烟抿嘴笑,摇头否定,“他尘心未了,出不了家。”
秀珠诧异地问赵寒烟为何如此肯定,她倒是觉得赵公子已做到了无牵挂,可六根清静了。
“刚刚他连‘便宜’二字都经不住,如何能清静。多少人存着放下尘世的心,但真正能做到放下来的却没有几个。国事家事不问,亲缘不顾,放下一切只一心修佛,他根本就做不到。不然的话,宫中的那些事他也没必要去听闻,转而特意来告诉我。”赵寒烟解释道,“更不会在外云游一段时间后,回来探望父母,进宫面圣。”
秀珠明白了,“公子可真厉害,连这都看透了,我却是稀里糊涂没看明白。”
“看破不说破,他对我也是,先不管他了,我们的事才麻烦。”赵寒烟叹一声,转而坐下来给自己灌一口凉茶,“这有段日子没管那个段小王爷,还以为他最多不过是在堂哥跟前闹腾,却在眼下案子的关键时候他闹事。”
秀珠点点头,抱怨段思廉真是个大麻烦,又求问赵寒烟具体处置的办法该如何。刚刚赵公子和她家郡主的商议她是听懂了,可是具体怎么才能让郭太监以为段小王爷‘宠妾灭妻’去跟太后告发,她却不懂该怎么办。
“这事要拿捏好分寸,干诬陷人的事不太好,但我也不能坐以待毙。”赵寒烟揉了揉脑袋,“容我好生想个好点的办法。”
赵寒烟随后写一封信,让秀珠递给春来,好送进宫去给赵祯。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和赵祯见一面。
安排完自己的私事之后,赵寒烟满脑子都想着案子,请画师帮忙绘制一张曲长乐的画像之后,就请马汉帮忙找个机灵且嘴严的衙差,往曲荣发的老家宋州去一趟。同样也找了人绘制了苏越蓉的容貌,往苏越蓉的老家陈州去一趟。
赵寒烟随后去请求包拯允准,暂时将苏越蓉从牢内放出,允准她在开封府内小范围活动。
包拯听赵寒烟详细讲了她的理由之后,与公孙策稍作商议,就同意了赵寒烟的提议。
苏越蓉被放出来后,听说是赵寒烟主动帮自己求情,忙特意来赵寒烟房间感谢她。
赵寒烟让苏越蓉不必客气,“大家相处这么久了,你一向待我们真诚,我自然也把你当成亲妹妹看。”
苏越蓉红了眼,感动不已地向赵寒烟鞠躬。
“可不是这个道理,你待我都比好多亲哥哥对亲妹妹更好。”
赵寒烟打量一番苏越蓉,叫来秀珠道:“牢里脏,你去烧些水伺候苏姑娘沐浴。”
秀珠应承,这就去办。
苏越蓉忙摆手道不用,“我一个武人糙肉厚,自己弄就行了,哪好再劳烦你们。”
“这是应当的,你不要客气。”秀珠这就拉着苏越蓉走。
苏越蓉:“不行,不行,我真不好意思。要这样的话,你们的恩情我更报不完,就让我一个人弄就行。那你们先忙,我告退了。”
苏越蓉说完就急急忙忙地给赵寒烟和秀珠致谢,而后匆忙离开。
“她竟这么客气!”秀珠倒挺喜欢苏越蓉这样的性格,笑嘻嘻地在赵寒烟对面坐了下来,“倒给我省事了。”
赵寒烟目色严肃地看着秀珠。
秀珠立刻不敢笑了,站起来紧张地看着赵寒烟,立刻询问道:“那我过去看看?”
赵寒烟点头。
秀珠赶紧匆忙赶了过去,没多久秀珠就回来了,为难地告知赵寒烟,苏越蓉确实不想让她帮忙。
“她不习惯沐浴的时候身边有人,更别说伺候了。”秀珠解释道。
“先前你们同住一屋,你还帮她照顾过孩子,怎么这会儿还外道了。”赵寒烟不解叹道。
“那会儿她也不好意思,她自己沐浴,我管喂奶。”秀珠笑嘻嘻道,“难为她一个女人养孩子,还走那么远的路。正经把孩子养得极好,真不知她怎么做到的。她自己没下奶水,要到处找羊奶或临时寻奶妈才成。”
“是不容易。”赵寒烟道,“光看孩子被她养得白白胖胖,竟不知她这一路来,比我想的还要辛苦。”
“非常辛苦!同屋的时候,她跟我讲了许多。还有生孩子,很痛很痛,听她形容我连女人都不想做了,还是当男人好。”秀珠哀戚戚地叹口气,又问赵寒烟,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想选择当男人还是女人。
“都行。”正皱眉思量的赵寒烟被秀珠这个问题逗笑了,抬眸瞧她,“我所见的,是男人女人各有好处,哪一个都好。”
“公子就是公子,”秀珠认真想了想,“因为公子厉害,便是女子,也一样能活得比别的女子有趣,就比如这做饭的事,公子可随心而为,但一般人却做不到。对婢子来说,还是做男人更自在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好好好,那就祈祷老天爷下辈子让你做个男人。”赵寒烟合掌,“我帮你祈祷。”
秀珠哈哈笑着谢过,转即听到院里有脚步声,秀珠去看,是她之前交代帮忙的一位衙差大哥来了。
秀珠赶紧跑去见他,听其说了两句话后,就赶紧转身来给赵寒烟传话。
“公子,段思廉回来了。”
赵寒烟正执笔在她的人物关系表上添备注,闻言后立刻断掉思绪,起身就走。
反正案子现在要等消息,暂时没什么头绪,就去会一会段思廉。
段思廉心情不错地回院刚预备歇息,就听人传报说那个厨子衙差来找他。
段思廉脸上立刻洋溢出不爽,想想之前那小厨子给他过难堪,口气更加不善:“不见!”
“他说做了点心来孝敬王爷。”小厮回禀道。
段思廉动动眼珠儿,冷笑一声,打发随从带赵寒烟进来。
赵寒烟把一盘红糖发糕送到段思廉面前后,笑着请他品尝,接着就告辞。
“这就走了?”段思廉打量了下盘子里类似馒头的‘糕点’,总觉得赵寒烟此来就是糊弄他,“有什么话你就说。”
“听说小王爷如愿成了大理国太子,小人特来端点东西来庆贺小王爷。”赵寒烟赔笑道。
“我当选太子,你就拿这东西祝贺?”
“礼轻情意重,再说我一个小厨子也没什么宝贝的东西,只能把自己认为做得最拿手的东西拿来孝敬小王爷。”赵寒烟回答道。
段思廉冷笑,“可我怎么听说,你典当了我之前赏赐给你的宝石戒指,你还拿那份儿钱偷偷给自己和厨房那些人改善伙食,天天大鱼大肉,好不痛快!到我这,就用两块红色的面团子打发?”
段思廉态度不好,赵寒烟也不吃素,态度不善地嗤笑一声,和段思廉‘讲道理’。
“当初小王爷给我的赏赐本就是自愿,那我怎么使用这东西便随我的意愿。至今还再计较,是不是太小气了。而且这红糖发糕我确实做得最好,小王爷不喜欢就罢了,我带走就是,抱歉叨扰王爷了。”
段思廉瞪赵寒烟,“你好大的胆子,敢如此顶撞我?”
“这叫大胆?”赵寒烟反问。
他可是堂堂大理国的王爷,竟被你这等贱民轻视!“你厨子的身份不值一提,便是个区区捕快,你以为你多了不起?我看你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
“凭自己本事吃饭,没靠爹娘的荫蔽,小人倒觉得自己是很了不起。至少段小王爷并没做到这点,不是么?”赵寒烟反问。
段思廉怔了下,“人生来就分高低贵贱,下贱出身的才要勤动手动脚去谋生活。就如你这般,再怎么挣扎,故作傲气,自恃才华,也挡不住你骨子里透出的卑贱。”
“那王爷自噬高贵,所以才要求取同样高贵的平康郡主?”赵寒烟问。
“这跟你有何干系,你个身份不入流的捕快如何有资格问这样的问题,趁早滚远点。”段思廉端起赵寒烟端来的红糖发糕,就倒在了地上,厌恶打发赵寒烟,“痛快带着你的鬼发糕滚,以后也不要再带这些东西来见我。我今因在开封府,要照顾你们包大人的面子,不然就如你这般,早该给你吃一顿板子。”
“不吃便罢了,何必如此糟蹋粮食。郡主最厌别人不珍惜粮食,更不喜欢刚愎自用的男人,要么聪明机敏,要么乖巧温和。我劝小王爷还是别费心思了,她必定不会欣赏你这种性子。”赵寒烟道。
“你……”
段思廉皱眉惊讶地瞪着赵寒烟,他本打算对方再胡乱说话就打发随从揍赵寒烟,但转即她听到赵寒烟仔细详述平康郡主的性情喜好,段思廉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太对了。
“你怎么会知道平康郡主的事?”
“段小王爷觉得呢?”赵寒烟反问。
段思廉眼睛瞪得更大,他上下打量一番赵寒烟,仔细思量他之前觉得这小厨子的奇怪之处。虽然身份卑微,但谈吐却十分不俗,而且模样长得好,似乎以前就见过大世面。
难道——
段思廉和赵寒烟四目相对,“莫非你是平康郡主身边的人?你和白玉堂要好,而白玉堂之前就很随意从郡主府里翻墙出来,号称是郡主府的侍卫……莫不是你二人其实都是郡主府的人?你们两个和平康郡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段思廉竟然怀疑到那种事情上面。赵寒烟理了理自己的鬓角,看向段思廉,语调酸溜溜地和段思亮道:“论姿色,我远不及白玉堂,他练武,我身材也不如他好。郡主对他,确实偏爱些。”
与其往人家身上扣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赵寒烟觉得还是选择‘自黑’自己比较好。反正她没有把话说清楚,都有解释的余地。
段思廉一惊,瞪着赵寒烟,他张了张嘴,半晌没说话。
“你听过山阴公主的故事么?”赵寒烟问。
段思廉刚刚闭上的嘴,又张开,“你……你们……”
“单独建府,府门紧闭,足不出户。”赵寒烟模棱两可地划‘重点’,再一次提高了段思廉脑中想象力。
段思廉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赵寒烟随即告辞,匆忙打发春来去通知白玉堂,告知他‘不管段小王爷问他什么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黄昏前,赵寒烟来到厨房。
苏越蓉已经在厨房里十分忙碌,转头看到赵寒烟,笑着招呼她。赵寒烟感慨她辛苦,让苏越蓉休息一下。
苏越蓉用袖子抹了抹头上的汗,“半点不辛苦,破案的事我帮不上,能出点力让你们吃好我就知足了。真希望案子早点破,那我就能彻底清白了。”
赵寒烟也过来帮忙,一边把泡好的干豆角放入锅内,和腊肉一同翻炒,一边问苏越蓉想不想孩子。
“想,夜深的时候,睡不着觉地想。”苏越蓉说罢,就把手里面团擀成圆饼,动作很麻利。
“那等案子破了,我陪你一同去冯家看孩子。”赵寒烟道。
苏越蓉笑着应承,忙多谢赵寒烟。
赵寒烟犹豫了下,来回看了数遍苏越蓉,直到苏越蓉主动问自己了,她才迟疑地开口。
“你上次对我说的话可还算数?”赵寒烟问。
“什么话,我说过的话可多了。”苏越蓉随口回罢,发现赵寒烟很认真地看自己,愣了下,“莫不是指那件?”
“我忽然觉得我们凑在一起日子挺好。”赵寒烟紧盯着苏越蓉的双眸,“自从你被诬陷入狱之后,我整个人忽然就慌神了,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总是担心你,想着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后来经人提醒我才想明白,可能是跟你有关,所以我就去努力求包大人,就算拿命作保,也要把你从牢里救出来。”
苏越蓉听完赵寒烟这些话后,身体微微向后倾斜,十分惶恐地看赵寒烟:“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我而今想和你凑一起过日子了。”赵寒烟笑,“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答不答应?”